面对废墟的回忆——记访问中国驻南斯拉夫前任大使马叙生、朱安康
在我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遭到野蛮袭击后不久,我们急急走访了我国前任驻南使馆的马叙生大使和朱安康大使。5月13日,为接受我们的采访,朱安康大使推掉了其他安排,马叙生大使也等了我们一下午。
异国他乡的“家”
“我国要在贝尔格莱德建一个新使馆的念头早就有了。原来的使馆位于贝市老城中心,馆舍太小,也太旧了。中南关系不断发展,使馆工作人员越来越多,老馆舍就不够用了。我上任不久,就开始了建造新馆的准备工作。”马叙生大使在1988年5月至1991年4月担任我国驻前南大使,是使馆建设最早的参与者之一,从选址、购地到设计、选择施工单位,他都投入了大量的心血。
• 马叙生大使夫妇在老官邸前留影。图源:《世界知识》
“1989年开始了选址,原想在老城找个合适的地方,但老城找不到较大的地方。使馆工作人员远离祖国和亲人,馆舍不仅是大家工作的地方,也是生活的家,这应该是个美丽的家,所以新使馆一定要有活动空间,要有个院子,有个花园。正好当时南斯拉夫要发展贝尔格莱德新区,我们就在新区选了现在这个地址。当时新区已经开始建设了,有政府的好几个部,还有南共联盟的大厦,那是一座现代化的高层建筑,后来成了塞尔维亚社会党总部,这次也遭到北约的轰炸。如果是在和平年代,那是很有前景的一个地方。北约空袭时,贝尔格莱德市民组成‘人体盾牌’保卫的那座桥,就是新老城区之间的交通要道。”
虽然已是十年前的往事,但马大使仍能回忆起许多细节。“我做了三件事,一是把地皮定下来了。二是使馆的设计。设计是咱们国内提供的,但我们提出了意见和要求。第三是找了当地最好的一个建筑公司来施工。后来接任的张大可大使(1991年5月-1993年8月任驻南大使)任职期间,馆舍一直在建设,朱安康大使任职时就完工迁入了。”
法式小楼里的40年
时过境迁,马大使的回忆像是在凭吊那毁于一旦的大使馆,也仿佛是在追寻记忆中和平美丽的南斯拉夫,又仿佛为如今四分五裂的南斯拉夫感到深深的惋惜。“去的时候,正是南斯拉夫开始走下坡路的时候。1991年4月我离任,5月份就爆发了南斯拉夫解体战争。但我们建设新馆的工作没有放弃,没有受影响,说明我们比较重视中南关系。”
新中国刚成立,南斯拉夫立即予以承认。但由于当时中国对南斯拉夫的情况缺乏了解,并受到苏南冲突的影响,中南两国到1955年1月才正式建交。自两国建交到1995年7月的40年间,中国大使馆一直位于贝尔格莱德老区市中心的一座法式小楼里。
• 1999年被炸前的中国驻前南斯拉夫使馆旧照。
马大使回忆说:“那倒是一个不错的三层楼的建筑,南共执政之前是一个有钱人的住宅。房间挺高挺大,但作为使馆来说太小了。大使官邸在另外一个地方,离使馆还有相当距离。"说起官邸,马大使兴奋起来。
他一边给我们展示一张张照片,一边沉浸在回忆中。"由于使馆太小,使馆开展活动,包括国庆招待会等等,一般都在大使官邸举行。我刚到任的时候,大使官邸的院子已经有些荒芜,我就动员使馆同志动手整理,重新种树种草,把它搞成贝尔格莱德最漂亮的一个大使官邸。院子里修起了草坪、清理了小树林儿,还有羽毛球场和游泳池。院子隔壁就是米洛舍维奇的官邸,当时他是塞尔维亚总统。”
邻居米洛舍维奇设岗
说到米洛舍维奇这位大名鼎鼎的邻居,马大使还讲了一段有趣的小插曲。“有一天南斯拉夫外交部官员亲自登门来使馆找我,我觉得挺奇怪。原来,为了米洛舍维奇的安全,他们想在我们官邸里,也就是在我们院子里的树林后头设一个岗哨。这官邸的院子是我们的,他们怎么在那儿站岗呀?”
“但考虑到他们的要求,也为了双方的友好,我同意设岗,但提了两个条件:第一,只能在树林后面,靠近米洛舍维奇官邸围墙那一带设岗,不要进入我们的院子里面;第二,哨兵上岗下岗不能经过我们的大门。他们都同意了。结果他们的哨兵就从墙上爬梯子到我们院子里来,两个人两把椅子坐那儿站岗,下岗了就再爬墙回去……现在,米洛舍维奇的这座官邸已被北约炸毁。”
经历风云变幻
我们不难想象,目睹新使馆的惨状,马大使除了愤怒之外,还有深深的痛惜,因为他虽然参加了新使馆的初期策划,却未能亲眼目睹她的卓然风彩;对于朱安康大使来说,他目睹了新馆的建设、竣工与乔迁,他更多的是激愤。
朱大使于1993年9月赴任,1998年5月回国。我们采访他的前一天,正好是他回国一周年。说到新馆馆舍,朱大使顿时语塞,神情肃穆。
• 朱安康大使夫妇(左一、左二)与客人在新馆舍前留影。图源:《世界知识》
“1993年我到那儿时,新使馆还没建好,只是一个框架。它是1991年底开始动工的,到1992年4月南斯拉夫受到国际制裁,承建的劳动公司资金发生困难,很多进口的建筑材料进不来,这种情况下工程拖期了。本应1993年建成,但在1995年7月才完工。可以说我是看着她建成的。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付出了很大精力。”
当话题转到新使馆的外观和内部设施、历次重大活动及米洛舍维奇夫妇去做客的情景时,朱大使夫妇不禁你一句我一句,似乎忘却了弥漫着硝烟的残骸,双双陶醉在美好的往事中。
“当地老百姓都说大使馆很漂亮,是当地一景。许多到使馆参观过的外国人,包括南斯拉夫人和各国驻南使团的外交官们,都很羡慕中国大使馆,而且都说只有中国这样的大国才配有这样的大使馆。我们也都很自豪。在前厅里,有用中国运去的大理石拼成的一个万里长城图案。大厅非常漂亮,各个会客室都很有特色。”
• 米洛舍维奇到我使馆吊唁邓小平逝世时与朱安康大使握手。图源:《世界知识》
“使馆被炸后大家在电视上可以看到,有一面墙整个被炸垮,但最底下还能看见一个绿色的沙发,这是放在一个会客室的沙发。从旧馆搬进新馆后,我们举行了一个招待会,庆祝乔迁之喜。南斯拉夫外交部主要负责人都去了,也请了别国外交使团。我们在这个使馆举行过很多重大活动,除每年的国庆招待会,还接待过重要的中国代表团、我们的剧团和体育代表团,特别有意义的是还在这里和华侨一起庆祝香港回归。”
“1996年,也就是新馆建成后的第二年,米洛舍维奇夫妇曾到我们使馆做客。当时他是塞尔维亚的总统,那次他专门送了幅油画给我们,描绘的就是多瑙河边上贝尔格莱德老区,是位有名的画家画的,我们一直挂在会客室的墙上,我想这次肯定也毁掉了。1997年邓小平逝世。我们在使馆设了灵堂,接受各界的吊唁。米洛舍维奇和所有的高层领导人都来了。那次我们连续守灵三天,从早到晚不停有人来吊唁。”
境况日下感慨多
经历了国家的解体、波黑战争、科索沃危机和北约的狂轰滥炸,经历了西方的长期制裁,南斯拉夫人民将怎样走向新的世纪呢?朱大使回忆了他在南期间的所见所闻,实际上这就是他对我们提出的这个问题的答复。
• 贝尔格莱德街景
“我们去南斯拉夫的时候,正是他们最困难的时候。制裁已经开始了一段时间,物资匮乏,物价飞涨。通货膨胀的最高潮就是1993年底、1994年初,恶性膨胀,一个美元值5000亿第纳尔。很多人上午领了工资或退休金,下午去买面包,价格就变了,原来可以买一个,现在只能买半个。有的老太太,领了退休金排队买不到面包,看到国家成了这个样子,十分伤心,干脆直接就去投多瑙河自杀了。当时几乎每天都有这种事情。”
“但总的来讲南斯拉夫人民非常坚强。他们讲,美国和西方想困死我们、饿死我们,但我们坚决要顶住。本来想1995年签署代顿协议后情况会好一些,但科索沃局势又开始发生变化……我在南斯拉夫的时候,常跟西方外交官讲:你们不了解南斯拉夫这个民族的性格。你好好对他,他很感激你;你越压他,他就越硬。但西方人不相信。南斯拉夫人民还会遭受很多困难,但他们决不会屈服。”
患难见真情
也许,正是基于对南斯拉夫人民宁折不弯的民族性格的同情和敬仰、对正义的追求、对和平的渴望,才有了中国外交官在困境中的献身精神和普通新闻工作者捐躯异国他乡的悲壮与惨烈。
朱大使接着说:“我1993年去的时候,南斯拉夫正遭受制裁,别的国家都在撤大使,只有中国在往该国派大使,这本身是个很大的政治姿态。当时各国使馆都不搞正式的活动,意思是不与受制裁的南斯拉夫来往。我们搞了一个盛大的国庆招待会,他们的总理等都去了,都非常感动,看到只有中国与他们保持着正常的外交关系。在波黑、科索沃等前南问题上我们一直采取公正立场,他们对中国印象非常好,老百姓对中国使馆人员也非常好,说只有中国才是真正理解他们,不是从自己利益,而是从正义立场出发。”
结束采访时已近黄昏,我们的心情如头顶的天空,阴而无雨,平静而沉重。一块大理石、一件中国瓷器、一幅珍贵的油画、一幅洋溢着张张笑脸的照片……我们期望从片片瓦栎中拾起多一些,再多一些的记忆。
-End-
文字 | 《世界知识》 1999年第11期
作者 | 葛军 叶边
图片 | 除标注外源自网络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小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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